◎王慶德

　　壽光北部的原野，遼闊、空曠，碧綠的田疇一望無際。正感到這平展少一些變化時，路側立起了兩行茂盛的垂柳，細長的枝條幾乎拂著路面，微風里舒展著它的柔姿。荷塘、新屋在柳行間隱現(xiàn)，三五只燕子，穿枝而飛，輕盈而又瀟灑。我為之一振，疲倦隨之消散。正在為眼前的景色興奮不已，柳蔭路盡處現(xiàn)出一片蘆蕩，眼下就是洰淀湖。

　　洰淀湖的蘆葦茂密著，葦下的水靜靜的，水邊三五小舟悠悠地泊著，靜的就像一幅油畫。

　　我不忍心打破這靜，停了槳，用竹篙點水，駕一葦小舟蕩了進去。水平如鏡，葦舟輕盈，無聲地前行，就像滑行在明凈的玻璃上。那清清的波痕，如絲綢般的細致，瞬間又恢復了平靜，似熨帖過的秋空。水側，青青的蘆葦如一道道碧綠的墻，葦間雜生了些紫色、黃色、藍色的花，還有稀疏著的幾株楊柳，一起倒映在水里，情意繾綣地伴了葦舟，伴著舟上的我們。

　　微風來了，吹走了暑氣，送來一縷縷的清爽。清爽里，水軟、蘆柔，神秘而又清幽。仰望蒼穹，碧藍碧藍的天上，漸漸地飄來幾片晚霞，那綠水也斑斕起來，人、舟都融進了這絢麗里。

　　正在畫作中游，就聽見蘆葦間傳來人語。引舟尋聲而去，突然“潑刺”一聲，一條半斤多重的鯉魚躍了上來，跌進艙里，又騰躍起來。我逮住它，它睜了眼，直直地看著我。不忍心讓這魚成為釜中之物，探身把它放進水里，魚一躍，就潛入水底，又回到它那深宮里去了。

　　不遠處，一位漁翁攜了孫兒在撒網(wǎng)，“唰”一聲，把一片銀色撒入水中，牽了網(wǎng)綱，緩緩地，緩緩地收攏，輕輕地，輕輕地提起。夕陽下，就見錦鱗閃閃，十幾條白鰱草鯉噼里啪啦地跳躍在艙板上。

　　眼看孫兒伴著老翁高高興興地駕舟而去，我卻沉浸在了蘆葦蕩里。順水而去，信舟而游，不問所往，不管所止。不知過了幾時，也不知游了多遠，俯身是水，舉目是葦，人困在青葦碧水里迷路了。正尋尋覓覓，尋不到出口，那邊，一位漁姑駕舟而來，趕忙詢問，她道：“這是洰淀湖的八卦陣，只要熟悉路徑出去也容易。”漁姑竹篙輕輕一點，這葦舟機靈地一轉，蕩進了一片寬闊的水面，到這水面西北，又用竹篙撥了兩下，葦舟乖乖地從一條水路上悠然地漂了出來。

　　這只是洰淀湖的一隅，洰淀湖中則是另一番景色。

　　那是大片蔥碧的蘆葦，猶如廣闊的海，無邊無際，蒼蒼茫茫，直與天接。隨著唰拉唰拉的風響，葦葉閃閃爍爍，就如海里的波浪，一輪一輪向前滾涌而去。這蘆葦?shù)暮＃蝗巫匀?，雄渾、大氣、肅穆，似乎任何的做作都會玷污它本來的氣魄。

　　洰淀湖，在歷史上就頗有一些名氣的。“洰”者，水中多物之謂也。秦始皇橫掃六合之后，就曾到洰淀湖巡幸。漢武帝東巡泰山封禪，于征和四年(公元前89年)三月，在烈烈旌旗下，由文武百官簇擁著，躬耕洰淀湖，以倡導農事。酈道元注水經，對洰淀湖作了較為詳細的描述。到了唐代，洰淀湖東，是那十八支爐的所在，成了朝廷的兵工廠。時間的隧道穿行到近代，強盛的封建大國淪為了半殖民地。20世紀的前半葉，日本把中國吞并大半，壽光淪陷，這洰淀湖，進可攻，退可守，成了抗日的根據(jù)地。湖中心就是八路軍的兵工廠，日本兵和漢奸掃蕩，也只能望著這葦海興嘆，奈何不得。

　　硝煙早已散去，眼下的葦海是一片祥和。一群群的蘆燕在葦海的上空自在地翻飛，有幾只離群而下，停在葦尖上，顫顫悠悠，旁若無人。遠處如一團白綾飄來，那是幾只展翅飛翔的白鳥，當引頸想看清它那綽約豐姿時，它卻落在葦下的水泊里，不見了身影。在天空中挺著翅膀滑翔的，是蒼鷹；喙長腿細，往來如梭，上下直出葦間的是“喳兒”；不遠處那對雍容大度，翩翩而飛的是蒼鷺，夕陽晚照里，它們轉了一個圈，雙雙棲息在那株柳樹上，做夢去了；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鳥兒，繞在剛剛展開紫色絲絨的蘆花間啁啾，悅人耳目，討人喜愛。

　　走出蘆葦?shù)暮?，已是晚霞褪盡，暮色四合了。當天是農歷七月初五，葦海的上空當是一鉤彎月，燦燦群星，月下的葦海應是別有一番韻致。遺憾的是，朗朗的天上飄來幾片云，那月竟被一層薄云遮了起來。灰暗的天幕里，只有云隙間幾顆星星，朦朧的葦海中，間或透出的幾點漁火。

　　我有些悵惘。朋友反用李清照的詞意調侃道：“‘應是造化別有意，故教明月隱云里’。這是葦海深情，留一點想頭，讓你再來看一次喲。”

　　是應該再來看看的。再過兩個月，蘆花翻白，如千萬片的雪，這里就是一片灰白色的海洋。人們忙碌在這葦海里，收割打捆，一捆一捆蘆葦運到場上，就如黃色的城墻。那時的洰淀湖就會顯出汪洋一片，南去大雁要在這里停留，北來的天鵝要在這里越冬，蕭瑟的秋風里，這里并不凄清，是大雁天鵝的樂園。及至明春三月，蘆芽綻出，這洰淀湖又是一片蔥蘢、一派生機。我想，無論是“風翻白浪花千片”還是“一字橫來背晚暉”，都是一幅壯闊的畫，都是一首美麗的詩，讓人賞心悅目。

　　（中國書法家協(xié)會會員，濰坊市作家協(xié)會、書法家協(xié)會名譽主席王慶德寫于2004年8月。文中“洰淀湖”即今“巨淀湖”）

濰坊日報社全媒體記者:郭超/整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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